此书是总传体。在作者撰述的当时,正是梁武帝崇敬佛教,上行下效,风靡全国的时候。那时庞大的僧伽队伍中,能文善辩则享大名,潜修实行为人所忽。其中名僧高德固不乏人,而徒具虚名的也为数不少。作者为了矫正时弊,乃提出“高”字的标准来作为编集本传的尺度。又从晋至梁,曾出现不少部僧传,但是在规模上、体例上,还没有构成完整的、严谨的综合性的传记。作者在前人已有的基础上,撷取各家之长,重新规划,撰成本传,遂为后来总传体例的僧传树立了典范。同时,作者对于较他略早的宝唱所撰的《名僧传》,是不太满意的。他认为名僧未必都有真实的修养和学识,而有真才实学的人又每每不随俗俯仰,未必能知名当世。因而易“名”为“高”,专门记录他认为是品德高尚、学识优长的僧人。这种观点贯串在全部书中,所以在本传中不止一次的显现出许多“高隐者”的形象来。而高僧传的称号,也即创始于此传。《四库全书总目》子部释家类《宋高僧传》提要根据《郡斋读书志》,以为“高僧传之名起于梁释慧敏,分译经、义解两门;释慧皎复加推扩、分立十科”(见卷一百四十五)。实际慧敏即慧皎,敏字乃皎字的笔误(《中国佛教史籍概论》卷二《宋高僧传》中考证很详)。
本传记录了从后汉明帝永平十年(67)到梁武帝天监十八年(519)四百五十三年间魏、吴、晋、宋、齐、北魏、姚秦九个朝代中高僧的事迹。著作年代,书中没有明文。《开元释教录》卷六题作天监十八年撰,是不确的。这年是《高僧传》序文中所称纪载断限的最末一年,完成当然需要一段时间。作者撰写时,曾请当代名士王曼颖审阅义例内容(见《答王曼颖书》)。根据《梁书》南平王伟(卷二十)和江革(卷三十六)、南康王绩(卷二十九)的传,王曼颖的逝世,在天监十八年到普通四年之间,《高僧传》的撰成,最迟不得迟于普通四年。本书卷十三上定林寺《法献传》中有佛牙以普通三年 (522)正月遗失之语,当是本传实际上最末的纪事,距离完成期间不会太远,大约就完成在普通三年或四年。这时上距宝唱《名僧传》完成的年代天监十三年 (514),相差不到十年。
本传是在已往僧传的基础上写成的一部综合性的传记。他批评过去的僧传,有的偏叙一类,所涉不广;有的仅举一方,记录不全;有的纪事阙略,繁简不一;有的只录名僧,高蹈之士多所遗削。所以“尝以暇日遇览群作,輙搜检杂录数十余家,及晋、宋、齐,梁春秋书史,秦、赵、燕、凉荒朝伪历,地理杂篇,孤文片记;并博谘故老,广访先达,校其有无,取其同异”(见序录),撰成此传。就其所引用的著作来看,是极为繁富的。可考知的有:晋竺法济撰《高逸沙门传》、晋郗超撰《东山僧传》、南齐释法安撰《志节僧传》、南齐释僧宝撰《游方僧传》、南齐释法进撰《江东名德传》、南齐萧子良撰《三宝记传》、南齐王巾撰《僧史》、梁释僧祐撰《出三藏记集》、梁张孝秀撰《庐山僧传》,梁陆明霞撰《沙门传》、梁释宝唱撰《名僧传》、不详作者撰《安清别传》和《于法兰别传》、晋王秀撰《高座别传》、晋康泓撰《道人单道开传》、宋王微撰《竺道生传》、宋张辩撰《僧瑜传赞》和《昙鉴传赞》(以上僧传类)。《晋书》(未详何家)、魏崔鸿撰《十六国春秋》、宋徐爰撰《宋书》、宋沈约撰《宋书》、秦车频撰《秦书》、燕田融撰《赵书》(以上史籍类)。晋释法显撰《佛国记》、晋庾仲雍撰《荆州记》、宋释智猛撰《游行外国传》、宋释昙宗撰《京师寺塔记》、南齐刘悛撰《益部寺记》(以上地志类)。晋陶潜撰《搜神录》、晋朱君台撰《征应传》、宋王延秀撰《感应传》、宋刘义庆撰《宣验记》和《幽明录》、南齐王琰撰《冥祥记》、梁任昉撰《述异记》(以上杂记类)。不详作者撰《四十二章经序》、吴康僧会撰《安般守意经序》、晋孙绰撰《正象论》、《喻道论》、《道贤论》、《明德沙门论目》、晋康法畅撰《人物始义论》、晋张野撰《远法师铭》、晋袁宏撰《罗浮山疏》、晋周颙撰《玄畅碑文》(以上文章类)。此外,象释道安撰的《综理众经目录》,也曾引用了许多次,可见引用的书籍还不仅如上所述。史料的丰富,所用功力之深,涉及方面之广,这里很明显表现出来。至引用的书中,如《出三藏记集》卷十三至十五的僧传部分,大都融会吸取;如《冥祥记》,引用达二十余事,也是相当多的(《冥祥记》已佚,由《法苑珠林》及《太平广记》所引的和本传对照可知)。另外,《名僧传》中,有二百一十六人收入本书正传,七十八人入附见,所采撷处一定更多。
本传综合已往僧传的体例,分为《译经》(三卷)、《义解》(五卷)、《神异》(二卷)、《习禅》、《明律》(共一卷)、《遗身》、《诵经》(共一卷)、《兴福》、《经师》、《唱导》(共一卷)十科。在草创时,原只八科,后因宋、齐杂记中很多记录转读、宣唱的事迹,而且这二种方式在传教上有它的作用,因加上后二科,足成十数。这十科虽然各有重点,但它们之间也有着联系。在组织形式上,这种分类法,要比《名僧传》的七科分类为整齐全面而有条理。全书著录正传二百五十七人,附见二百七十四人,列表如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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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别 │ 1│ 2│ 3│ 4│ 5│ 6│ 7│ 8│ 9│10│ 11 │ 12 │ 13 │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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科 │ 译 │ 义 │ 神 │习│明│遗│诵│兴│经│唱│
别 │ 经 │ 解 │ 异 │禅│律│身│经│福│师│导│计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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│正传│ 4│ │ │ │ │ │ │ │ │ │ │ │ │ │ │ │ │4
汉├─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
│附见│ 6│ │ │ │ │ │ │ │ │ │ │ │ │ │ │ │ │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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│正传│ 1│ │ │ │ │ │ │ │ │ │ │ │ │ │ │ │ │1
魏├─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
│附见│ 3│ │ │ │ │ │ │ │ │ │ │ │ │ │ │ │ │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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│正传│ 2│ │ │ │ │ │ │ │ │ │ │ │ │ │ │ │ │2
吴├─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
│附见│ 3│ │ │ │ │ │ │ │ │ │ │ │ │ │ │ │ │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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│正传│ 8│ 7│ │14│15│13│ │ │ 4│ 7│ 7│ │ 1│ 4│ 4│ 2│ │86
晋├─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
│附见│ 8│ 5│ │22│13│13│ │ │ 1│ 2│ 2│ │ │ 2│ 1│ │ │69
─┼─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
北│正传│ │ │ │ │ │ │ │ 2│ │ 1│ 1│ │ │ │ │ │ │4
├─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
魏│附见│ │ │ │ │ │ │ │ 2│ │ │ 2│ │ │ │ │ │ │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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姚│正传│ │ │ │ │ │ │ │ │ │ │ │ │ 1│ │ │ │ │1
├─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
秦│附见│ │ │ │ │ │ │ │ │ │ │ │ │ 1│ │ │ │ │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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│正传│ │ │12│ │ │ │32│ │ │ 4│ 9│ 8│ 7│ 8│ 5│ 4│ 5│94
宋├─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
│附见│ │ │ 3│ │ │ │45│ │ │ 3│ 2│ 5│ 2│ 2│ │ │ │6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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│正传│ │ │ 1│ │ │ │ │17│ │ 3│ 4│ 4│ 2│ 7│ 3│ 5│ 5│51
齐├─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
│附见│ │ │ 1│ │ │ │ │59│ │ 2│ 6│ 3│ │ 7│ 1│ │ │79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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│正传│ │ │ │ │ │ │ │ 8│ │ 1│ │ 1│ │ 2│ 2│ │ │14
梁├─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┼─
│附见│ │ │ │ │ │ │ │14│ │ 2│ │ │ │ 1│ │ │ │1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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共│正传│51│ 7│31│41│51│31│23│72│ 4│61│12│31│11│12│41│11│10│50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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计│附见│91│ 5│ 4│22│31│31│54│67│ 1│ 9│11│ 8│ 3│21│ 2│ │ │36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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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传前八科之末有论有赞,末二科纂辑在后,有论有赞。作者说:“及夫讨复源流,商榷取舍,皆列诸赞论,备之后文。而论所著辞,微异恒体:始标大意,类犹前序,末辩时人,事同后议。若间施前后,如谓烦杂,故总布一科之末,通称为论。”(见《序录》)“论”实际概括了前序和后议,对一科的主旨源流有所阐明,对其中突出的人物也予以评定。另外还透露出作者对某些事物的看法,反映出一些历史上的情况。如《译经论》中评论:“顷世学徒,唯慕钻求一典,谓言广读多惑,斯盖堕学之辞。”《亡身论》中评论:“凡夫之徒,抛舍身命,欲邀誉一时,流名万代。及临火就薪,悔怖交切,于是僶俛从事,空婴万苦。”都是针对当时僧人不好学习或妄邀名誉所提出的针砭。
卷十四是《序录》,有序录和全部目录,末附王曼颖致慧皎书一篇,慧皎答书一篇。《序录》和两篇书札对编写本传的意旨,都有所申述,对前代有关僧传的作品也有所评价,是研究自晋到梁天监末年包括本书在内有关佛教传记的重要史料。
本传包含了后汉至梁代中叶佛教发展的轮廓和不同行谊人物的面貌,以及佛教思想潮流的发展倾向。尤其《译经》、《义解》两科,作者特别重视,著录人物既多,内容也极繁富。关于翻译家的事迹、学派、迻译的经过、译品的好坏;以及义解高僧的学识、学说、著作、与当代社会上名士的往来,和对玄学的激扬,都有所记载。另外,对于东来传译卑摩罗叉,佛驮跋陀罗(均见卷二)等为法忘躯的精神,西行求法的昙无竭、法显、智严、宝云、智猛(均见卷三)等不避艰险的事迹,也是欢喜赞叹竭力加以表扬。对高蹈离俗、遗弃名利、甘心枯槁的帛远(卷一)、支孝龙、僧度(均见卷四)、竺道壹 (卷五)、道恒、道标、僧肇(均见卷六)等,也予以很高的评价。此外,如求那跋陀罗(卷三)、慧永(卷六)、慧安、道汪、法瑶(均见卷七)、僧远(卷八)、僧隐(卷十一)、法愿(卷十三)等的蔬食,严佛调(卷一《支娄迦谶传》)、朱士行(卷四)、刘元真(卷四《竺潜传》)、邵硕(卷十)等的仍用俗姓,竺法乘(卷四)、竺法旷(卷五)、于道邃、于法威(均见卷四)等的随师为姓,竺法雅、支遁(均见卷四)、慧远(卷六)、昙谛(卷七)、法瑷(卷八)等的讲授外典,于法开(卷四)、竺法旷(卷五)、佛图澄(卷九)、法颖(卷十一)等的兼行医术,反映了天监十二年梁武帝勅断肉食以前蔬食还不是定制,道安以前僧人的姓氏,及外典与医疗在弘法上的作用,而显现出佛教在某一时代的精神面貌。复次,此传所记中印文化的交流,以及中亚的史实和地理情况,都是今日研究古代中西交通史上很珍贵的资料;而研究南北朝历史,传中所提供的材料、也可以互相参证。清代学者孙星衍尝注意及此,他认为此传“足资考史,地方古迹亦可借证,实为有用之书”(见《善本书室藏书志》卷二十二)。又说:“《通鉴》宋文帝元嘉十年,沮渠牧犍改元永和,此书《浮陀跋摩传》作承和,与《北史》同,足资考证。”(见《平津馆鉴藏记书籍补遗》)实则足资考史的地方很多。至于《晋书》卷九十五《艺术传》中佛图澄、鸠摩罗什、麻襦、僧涉、昙霍、单道开、王嘉诸人的传,《南史》卷七十六附见宝志的传、也都可以和本传参照。又唐代释道宣撰《大唐内典录》,释智昇撰《开元释教录》,都曾大量利用本传来充实其著作的内容,释道世在《法苑珠林》中引用的也很多。
本传受到前代学者广泛的好评,王曼颖说它是“不刊之笔。属辞比事,不文不质”(致慧皎书)。费长房认为是“为时所轨”(《历代三宝纪》卷十一)。道宣说它“文义明约,即世崇重”(《续高僧传》卷六《慧皎传》)。梁代藏书家梁元帝为江州刺史时(大同六年至太清元年,540~547),张绾就曾以此传为赠(见《金楼子聚书篇》),其为时人所重视可知。
唐释道宣在《续高僧传》序中,曾指出本传的缺点说:“辑裒吴越,叙略魏燕,以博观未周,故得随闻成采。加以有梁之盛,明德云繁,薄传五三,数非通敏,斯则同世相侮,事积由来。中原隐括、未传简录:时无雅赡,谁为补之?”因为作者是梁朝人,当时南北分裂,对北朝资料的掌握,自然要受到地域的限制,作者是无能为力的。至于梁僧记录的不多,则因此传断限到天监十八年止,而且生存者不录。再者梁武帝时代佛教虽发达,但实行潜修的高僧并不多,这也不能归过于作者。但在个别地方,传中也还有欠精确之处。如鸠摩罗什的卒年,作者虽加以考证。但仍有错误,而应以僧肇撰的《竺罗什诔》(见《广弘明集》卷二十三)作弘始十五年癸丑(413)为确。另外关于各家的学说,虽然提到,但失之太略,没有把内容或论点扼要的记录下来,较之《名僧传》,这点是有逊色的。
本传的文字典雅流畅,在六朝作品中,也属上乘。它不但在佛教史上占有重要地位,就是在研究哲学、历史、文学方面,也有重要的参考价值。
(苏晋仁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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